繼冷凍人頭後的三天，警方總算找齊陸堯的身體肉塊，組裝成一具完整屍體。

然而酒店事件中的雙胞胎又失蹤了。

這回壓根沒理同事的阻止與勸誡，趙警一進門便逮著姜意眠，反鎖大門足足審了四個小時。

遺憾的是不能采取強硬手段，平常慣用的心理戰術通通派不上用場。

最終不但沒能逼問出任何有用的線索，反而惹來兩樁糟糕透頂的法律官司——分別來自姜家和霍家。

害得他當著所有同僚的面被上司痛斥並記過，居然還讓他暫時服從同組女搭檔的指令做事。

就那做事畏手畏腳的娘們？呸！

趙警心裏窩著大火，被迫放人的時候，遞了幾句狠話：“別以為你走出去就成沒事人了！五個男朋友接連死了倆，丟了倆，任誰都看得出來，數你嫌疑最大！”

“你少說兩句。”餘警恰到好處地喊停，面上一派禮貌微笑：“是這樣的，姜同學。趙警做事比較容易帶個人情緒，我替他向您道歉。不過他說得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。

“目前我們還不清楚這幾樁命案是否有直接聯系，而您與受害人、嫌疑人們都關系匪淺。出於安全考慮，我們必須安排同事24小時陪同您，保證不對你的人身自由做任何限制，您看可以接受嗎？”

趙警：“不接受也得接受！”

“我接受。”姜意眠瞥著橫眉怒目的某人：“只要別安排太情緒化的人就好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某人當場氣得冒煙。

回家之後，她按兵不動等了三天。

期間雙胞胎依然沒有消息，校園論壇炸開鍋，有關連環情殺案的流言蜚語滿天飛。

家裏沒再收到任何來歷不明的快遞。

看來也不會有了。

那麽只能由她主動出擊。

“媽媽，我出去一趟。”

“去哪裏呀？寶貝，會不會太危險啦？”

“不會的，外面有警察。”

“那好吧，早點回來哦。”

“可能不回來吃晚飯了。”意眠背對著她，系上鞋帶，輕聲道：“再見，媽媽。”

“好哦，再見，路上小心。”

雙方微笑著告別，門扉緩緩閉合。

緊接著，姜意眠打車回到了學校宿舍。

“咦，意眠？”

周四沒課，陳雯雯正裹著棉襖在陽臺曬被子，聞聲回過頭來：“你怎麽……突然回來了？家裏還好嗎？”

“挺好的。”姜意眠隨手把門關上：“我來找車鑰匙，可能在寢室裏，你有看到麽？”

“前幾天好像有看到，可能在書桌上？要不要我幫你——”她作勢要走過來。

“不用。”

“啊，好。”

她怯怯應聲，繞到晾衣桿的另一邊，從背對宿舍裏面，改成了面對。

“那個……祁放跟祁妄有一個星期沒來上學了，大家都在討論這件事……”

“我知道，可能都死了吧。”

姜意眠相當隨意地回答。

陳雯雯不由狐疑地皺起眉：“……你真的沒事吧，意眠？”

“你指哪方面？”

“就……那天酒店裏死掉的是你鄰居，沒過幾天哥哥又出事……聽說那個來過我們教室的刺青店老板，警察到他的店裏查過好幾趟，最近都不讓營業了。他該不會就是……”

“沒那麽久遠，你們在飯桌上見過，那個老柴蝦。你暈倒之前還拉著他。”

——蝦這關怕是過不去了。

姜意眠拉開第一層抽屜，裏頭除了幾本空白的草稿本，只有一堆羊毛氈零件。

“原來是他！” 陽臺處傳來一聲幾乎能以假亂真的驚嘆：“如果他就是殺害你哥哥的兇手，那我豈不是……幸好那天有別的人在！不過警察已經找到證據了嗎？可以證明是他殺的人？他家裏好有錢的樣子，會不會像電視劇裏一樣逃到國外去啊？”

“這個麽——”

意眠拉開第二層抽屜，尾音拖得長長。

室內不斷發出咚咚咚的聲響。

雙人宿舍的戶型近似數字6，‘門—簡易廚房櫃臺—陽臺’連接成一條過道。

餘下的正方形作為臥室，白天拉著窗簾，從這裏有些看不清裏面具體的動向。陳雯雯連忙抹了抹手：“找到了嗎？不然還是我來幫你吧？”

“霍不應不會去國外的。”

突如其來的話語將她定在原地。

“為什麽……你這麽肯定呀。”

“憑我對他的了解？霍不應那種人，或者花錢擺平，繼續大搖大擺地生活；或者就被逮捕，待在牢裏照樣惹是生非，直到爭取到死刑，死了以後才能安分下來。”

姜意眠很無所謂地說：“這次搞不好會活下來。”

“不過他死了也無所謂啊，反正我對殺人犯不感興趣。就是挺好玩的。”

陳雯雯一動不動地站著，淺影投在窗簾上，呈現一片扭曲的輪廓：“什麽……好玩。”

“這些男生咯。”意眠翻著床鋪，將整齊折好的被子弄得一團亂：“難道忘了跟你說？我同時跟他們五個人交往，他們人多，我只有一個，分不過來也正常。誰讓他們個個來找我的麻煩，天天問我為什麽不回微信，為什麽不接電話，為什麽不陪他們……”

“無數個為什麽，煩都煩死了。”

“我想著幹脆讓他們知道彼此的存在，頂多打一架，輸的人乖乖閉嘴。沒想到能鬧這麽大，霍不應為了我殺人麽？

“既然都能做到這一步，估計叫他們幹什麽都願意了吧？挺好玩的，跟條狗似的，給他一點零食就搖著尾巴替你咬人，是不是？”

“……”

屋外沈默不語，影子輕晃不止。

還有沒有可用的‘姜小姐語錄’來著？

意眠眨眼想了想，——有了。

“雯雯，你想不想試試紋身？”

“這次霍不應沒死成的話，我就讓他替你紋一個？別人排隊都排不到呢。”

這話與昔日‘喜歡我的男朋友？那就送你唄’有著異曲同工之妙。

倘若陳雯雯曾經被那條短信激怒，才大費周章地送來恐怖快遞，這回也該起效才對。

果不其然，她的聲音沈了下去：“意眠，你以前不是這樣的。”

“是嗎？那我以前是怎麽樣的？”

“你以前——”

正要借題發揮，猝不及防聽到一聲愉悅的喟嘆：“找到了。”

陳雯雯楞了一下，迅速挑開窗簾，瞧見一地狼藉。

整個寢室仿佛被龍卷風造訪過，但亂得只有她這半邊。

被子丟在地上，抽屜全部被拉開，連床底下的鞋盒都被弄得東倒西歪。

而姜意眠，她的好室友，好朋友，靠她媽嫁給老男人才有了好日子過的大小姐，正勾著雙腳踩在她心愛的抱枕上，指尖夾著一張照片。

——霍不應的照片。

“你喜歡他？他知道麽？”她歪著腦袋，傾斜的視線裏包含著與生俱來的輕蔑。

陳雯雯臉色煞白：“不是你想的那樣……”

“我猜他不知道。”

“難怪你得拐彎抹角地關心他。沒有我的話，你都沒法和他搭上話的麽？”

陳雯雯背在身後的手指，死命絞著窗簾：“不是這樣的，你聽我解釋。”

“解釋什麽啊？以我們的關系，你早說喜歡他，我讓給你不就得了嗎？”

“可惜現在有點遲了。”

“他都為我殺人了，指不定要坐牢，判死刑。不然這樣好了。”

該死的大小姐歡快地站了起來，眉眼間存著幾分讓人厭惡的、虛假的天真：“你再挑個別的唄，我替你上。等他喜歡我喜歡到無法自拔的地步，我再開口讓他陪你約會逛街，他肯定不敢拒絕。怎麽樣？是個好主意吧？”

——真是母女倆一脈相承的賤！

“為什麽不說話，雯雯？”

她一步步地走近，掛著甜美的微笑。

天邊飄來一片陰雲，陰暗下，她就是十惡不赦的惡魔，緩緩移到她面前。

一根白皙的手指，沒有力道，羞辱意味卻很重地抵著她的鎖骨：“不然你多累啊。又要跟蹤我們，看我們恩恩愛愛；又要到處搜衣櫃裏的我的劣質同款，自欺欺人地去我們去過的火鍋店。啊。”

“還有，想方設法地讓我出糗，明明討厭我到恨不得開車撞死我，還得裝模作樣討好我。”

“不要說了。”陳雯雯雙目失神，身體止不住輕顫。

“今天這套是模仿傅斯行那天我的打扮吧？”

“不要說了……”

“好可憐啊，你爸沒有打你，是你自己打的自己吧？為了湊不在場證明？不過你爸媽沒把你當回事兒倒是真的，你都不知道她們是怎麽說你的，只要給錢——”

“我讓你閉嘴啊！！！”

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迎來大爆發。

陳雯雯猛撲上來，搶走照片，尖銳的指甲狠狠劃過她的側臉，留下幾道血痕。

事實證明，比起愛情，還是揭親情瘡疤來得誅心。

這招著實太陰狠了些。

用來對付兩面三刀的殺人未遂犯……勉強還不算過分吧。

某玩家完美說服自我。

“你都想起來了。”

面目的陳雯雯登時變了個人，往日清秀的面龐，此刻尤為陰沈。雙眼充滿毒怨：“呵呵，具體想起多少？不夠全吧，否則你也沒必要特地跑到這裏來激我。”

“八九不離十吧。”

明面上說，事情就簡單多了：“除了我剛才說的那些，匿名短信，快遞。還有車禍那天晚上，你故意弄壞鞋子，跟我交換。

“估計你也沒有蓄謀殺人的本事，一開始應該只想讓我丟臉。誰能想到鞋跟到第二天才壞，那時我發現了你在社交平臺上模仿我，非常生氣，你為了表示歉意，或者起了殺心，才大半夜開我的車趕來撞我？”

“也有可能是因為霍不應。”

“在我打電話給你的半個小時前，我跟他交往了，聽到這個消息的你一定暴跳如雷？最奇怪的是，你明知道我跟其他人關系暧昧，為什麽一直沒有告訴霍不應？”

“以上，你有什麽想糾正或回應的嗎？”

真假雜糅一下，順一把邏輯，總能拼湊出與真相相近的說法

陳雯雯扯了扯嘴唇，笑容陰險而詭譎。

“那雙鞋子是我很久以前，當著你的面弄壞的。因為你說它看起來像地攤貨。”

“非要我淩晨一點從床上爬起來，趕到郊外接你的人，不是別人，就是你自己！”

“所以你看，都是報應！你活該！”

大約被觸到某個不為人知的痛點，她驟然擡高音量：“總以為全世界就你一個有錢有臉有腦子嗎？姜意眠，你以為像你那樣把各路男生玩得團團轉，就能顯得你很高貴？像我這種窮鬼，有事沒事給兩個錢，就能當做寵物一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，好玩嗎？”

“你真的很惡心！”

“知道大家背後都說你什麽嗎？離不開男人又偏要下賤貼上去的狗皮膏藥！自私！斤斤計較的心理變態！！”

“跟你不一樣，我認真對待感情！無論他喜不喜歡我，就算根本沒有看見我，我依然會為他付出，照顧他的心情！霍不應喜歡你，瞎了眼喜歡你這種臟東西，你以為我沒有暗示過他嗎？他不相信！他就是喜歡你！我才不會毀了他！我要他高興，你懂嗎？高興！”

“我那麽多次警告你，為什麽，為什麽你非要這麽貪心？！”

她越說越激動，胸脯劇烈起伏。

無關劇情的內心獨白，陳雯雯超能說，可惜姜意眠沒意願再聽下去。

時間不多了。

她看了眼手表，話鋒一轉：“說完了沒？是覺得沒有證據嗎，才表現得這麽猖狂。”

“你沒法錄音。”陳雯雯冷笑著伸出手，手裏不知何時握著她的手機：“你這套衣服沒口袋，手機在我這，不可能還有其他錄音設備。”

“……”

算計得還挺全面。

怪不得能惹出這麽多是非。

“你說了，確實沒錄音。”

姜意眠攤手，捕捉到對方得意的一剎那“但如果警察就在門外聽著呢？”

“不可能！”

“哪來的不可能。”

道：“劉警官，你還在外面嗎？”

咚咚。門響了兩聲，“在，姜同學，有什麽事？遇到危險了嗎？”

“沒有。”屋內的姜意眠與陳雯雯對望：“只是想問你剛才有沒有聽清楚那些話。”

門外的劉警猶豫了一刻。

宿舍隔音效果太好，其實他一句話都沒聽清，隱隱約約只曉得兩個女生在吵架。

任務是保證姜意眠的安全，剛才她進去前，讓他待會兒不管聽到什麽提問都給肯定句……

“聽到了。”他答。

陳雯雯頓時大腦一陣空白。

開車撞人，人沒死，她得坐牢嗎？

發短信寄快遞應該沒事吧？

陸堯的死，會不會怪她知情不報？

不，最關鍵的是，姜意眠有錢——！

“你肯定會坐牢哦。”

這種時候用祁放的慣用口吻最合適。

仿佛看破她所有的畏懼，姜意眠慢條斯理道：“我會請最好的律師起訴你，再花點錢，據說可以拜托裏面的人好好關照你。當然了，凡事往好處想。假設霍不應也進了監獄，男監和女監……說不定離得很近，那你還有機會看到他哦。”

“你爸爸在工地上工作對嗎？還有你弟弟，放心，我會好好替你照顧他們的……”

“聽說坐過牢的人會上檔案作……”

一字一字，字字珠璣。

恍惚間，那張櫻桃紅色的嘴活像冰窖，一張一合，吐出無數冷刀子往她身上紮。

好惡心。

好可惡。

好疼。

陳雯雯眼底湧上血色，陡然大吼一聲：“我殺了你！”

姜意眠連連往後退。

好哇！

再往後就是陽臺，陽臺沒有護欄，四樓摔下去非死即殘，看你以後怎麽囂張！

好哇！

禍害，垃圾，骯臟的家夥快死吧！

陳雯雯呼哧呼哧喘著粗氣，一時意氣上頭，興奮得整張臉都泛起紅潤。

她掐住了她——

破門而入的呵斥聲、窗臺下驚恐的叫聲，刺眼的陽光，通通聽不見，看不見了。

為什麽她不能是有錢人的小孩呢？

就算沒錢，為什麽不能漂亮點，家庭美好點呢？

為什麽偏偏要給她這樣一個朋友，反襯她人生的悲哀呢？

有個瞬間，陳雯雯不知道應該責怪誰。

究竟是誰的錯？

下一秒鐘，她明白了。

一切都是姜意眠的錯。

沒錯，只要沒了這個人，世界就會重新變得美好起來。

“去死吧！”

她大笑著，用力將她摁下去。

生死攸關的瞬間，這人應該拋棄架子，慌亂無措地求饒才對，害怕得痛哭流涕才對。

可是……

陳雯雯定睛一看，為什麽，她親愛的好朋友，這張近在咫尺臉上竟然沒有任何波瀾？

“你——”

“陳雯雯。”她忽然拉住她的衣領，不同於剛剛有意擺出的驚惶，唇角劃出無比淡漠的弧度：“一起吧。”

不。不。不。

陳雯雯無聲尖叫著，掙紮著。

但是沒有用了。

飛奔向前的警察到底遲了一步，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兩道糾纏的身形，一同翻出陽臺，往下墜落。

砰的一聲。

結束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眠眠第一次主動對別人下手，原因竟是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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